在上海,從滬蘆高速驅車到申港大道,遠遠就能看到一個人工填造的“奇跡”——滴水湖。
18年前,設計師們蘊蓄了難以想象的長遠視角,他們要讓一片孤懸東南海濱的不毛之地變得高樓聳立。北上的臺灣工程師、西渡的特斯拉工廠、本土崛起的半導體產業蜂擁而至,塵頭滾滾地建起了臨港新城。這里既是自由的東方之“芯”,也飽含了制造大國的新時代希望。
馬斯克不是這里唯一的洋人,但他一定最受鎂光燈關注。2021年的伊始,Model Y降價16萬元銷售的消息刷爆中文網絡。雖然這和大多數國人都沒關系,但在A股的第一個交易日,寧德時代成了特斯拉紅利的最大受益者之一,股價大漲15%,站上萬億市值背對眾生。
有媒體旗幟鮮明地喊出口號,“寧德時代大于中國石油”。就在新時代革命者與舊日支配者,于輿論中心反復較量時。一則消息卻在無聲地傳播:中國第一座12英寸車規級功率半導體晶圓制造中心,在臨港正式動工。這座工廠由聞泰科技重押120億元建設,距特斯拉超級工廠僅19公里。
聞泰科技最早是家給山寨機做主板的小作坊,后來傍上了紅極一時的“展訊通信”,用價格戰拿下了很大市場份額。后來為了做大做強,自建貼牌工廠,實現從設計到生產一條龍服務,小米就是其重要客戶。接著,聞泰在芯片制裁來臨前,超時空般地吃下了歐洲巨頭剝離出的安世半導體。
從山寨工廠搖身一變,聞泰成了A股重要的半導體投資標的。
而這次巨資建廠更是昭顯了聞泰的野心——打進特斯拉的供應鏈。其主要研發后生產的功率IGBT是特斯拉“大腦”,汽車動力系統=電池+電驅(電機+電控),電控接收整車控制器的指令,以控制整車的運動。電控中主要是逆變器,逆變器主要是IGBT模塊,所以IGBT模塊約等于汽車動力系統的“CPU”。
雖然IGBT技術壁壘低,行業競爭激烈,被很多人稱為“變壓器”,但并不影響它在新能源車制造中的重要地位。而今天大家對新能源車的關注,都“是真非真”地聚焦在討論電池上,選擇性地忽略了我們弱勢的“半導體”。方正證券電子首席陳杭在一條微信留言里講過:
新能源=新能源獲取(太陽能)+新能源控制(功率半導體)+新能源應用(異構芯片FSD),其背后都是半導體。基于以上分析,我們認為“半導體:重新定義新能源”。這不是基于三五年的產業趨勢,而是站在一個時代的維度。
疫情后的這半個世紀,注定是一個被反復書寫的年代,一個英雄與梟雄,騙子與奸人瘋狂創造歷史的世界。而在最重要的下一場半導體戰役里,有個問題迫切需要聞泰科技回答:你真的想從一個功能機時代的山寨屌絲,逆襲成智能車時代的“臺積電”?
沖鋒:中國山寨的勝利者
2006年2月,深圳氣溫乍暖還寒,31歲的廣東人張學政扛著兩臺電腦從華強北走出來后,松了口氣,因為他終于找到了三個愿意代理自己產品的客戶。
此時聞泰科技于上海成立才3個月,在業界名不見經傳,由張學政豪擲10萬元的積蓄,攢了個48人的團隊,設計了一款產品殺進手機IDH(主板方案設計)“搶錢”。和市場上大多數競爭對手相同,聞泰既沒有核心技術,也沒有品牌,但它背后有“大人物”。
展訊的創始人武平本科清華畢業,學成于美國硅谷,是典型的海龜精英。張學政22歲才從山溝考到廣東省的211工程大學——廣東工業大學,畢業后在中興打工,又來到清華讀了個MBA,身上極具草莽色彩。兩人在十里洋場的咖啡廳只聊了一下午,聞泰自此綁定展訊。
聞泰最開始的辦公地點是在展訊公司內部,主打產品W100、T658都是基于展訊的方案。《21世紀經濟評論》用弱弱合作來形容了雙方的關系。原因是聯發科用MTK芯片正帶著華強北的山寨大軍,席卷全球。展訊被打得節節敗退,而聞泰則是光腳不怕穿鞋的。
所以,聞泰成為了展訊向山寨機市場打出的奇招。
這招奇在張學政此人身上。他是個天生的創業者,把自己形容成拿把刀上山砍路的人,出身農村,到廣州念書卻能當上學生會主席,會拉攏下屬,辦活動的經費多出自下屬的關系。他又熟讀毛選,聞泰很早就成立了黨支部。還常常忘記自己親人的生日,但能記住自己員工及家屬的生日。
如此努力地鉆研中國特色文化,讓他發現了當時的一個市場空缺——單芯片的雙卡雙待手機。當時的雙卡雙待手機大多是雙芯片結構,厚且笨重。于是,聞泰聯合展訊開發出了單芯片的雙卡雙待主板,再加上張學政制定的低價策略,一下就血洗了整個市場。
2007年,聞泰賣出1800萬片主板,完成了從山寨作坊到一線IDH廠商的蛻變。但由于價格戰,這時的聞泰看似繁華,實際卻危機重重。第一,純設計模式的利潤水平日益微薄。第二,華強北的手機產業鏈已經完善到位,只需要客戶提出報價和大體設想,一個月之內就可以看到成品。
張學政看上了這門被業內人士稱為“虛擬生產”的生意。
很長一段時間里,山寨機的對手只有山寨機。因為在那年10月,實施長達9年的“手機牌照”制度取消,一些有野心的山寨機企業,浮出水面,搖身變成正規軍。而張學政斥巨資7000萬美元打造的嘉興手機工廠,恰巧趕在“土匪轉正規軍”的2個月前,完成一期工程。
聞泰此時向ODM(從設計到生產都是自行完成)轉型,踩在了2G向3G換代的風口上。和聞泰綁定的展訊幫中國移動研發符合3G標準的“TD-SCDMA”芯片,這也讓張學政搭上了三大運營商的線。“每次中國移動招標,十款手機里面最起碼有兩三款是由聞泰制造的,但品牌是別人的。”
在金融危機席卷下的2008年,展訊的武平一臉憔悴:公司耗資數億研發TD芯片,卻被中移動“放鴿子”,遲遲無法商用;而在國產手機市場上,聯發科與山寨機還是永遠滴神。張學政卻春風得意,因為他與聯發科簽訂了合作協議,在低端市場即將無敵。
有供貨商打電話質問聯發科:“你知道聞泰是干什么的嗎?他是來掀桌子的。”
派系:資本家正左右逢源
武平創立的展訊,控制權一直在美國資本手里。
2013年,他的清華校友趙偉國帶來紫光集團,把展訊買回了中國。一年后,張學政來到清華讀了MBA。因為中國半導體圈清華高端占據了半壁江山,集成電路投資圈亦然。而清華畢業的校友們有個特點:堅決抱團,長幼有序,尊重學長,為校友兩肋插刀。
當時,互聯網手機高歌猛進,聞泰成了很多品牌的重要合作對象。除了幫助小米推出了最具革命意義的紅米1,還幫魅族做了魅藍Note 2和Note 3。手上客戶星光璀璨,還有聯想、華為、中國移動和TCL。就連三星的副總都帶著手機部門,登門拜訪過張學政。
但幫人貼牌既費時費力,又不掙錢。張學政有著更大的野心,“我要把聞泰帶上輝煌的頂點。”一個與手機最相關的產業進入了他的視野——半導體。在他決定去清華讀MBA的2014年,中國半導體行業都知道了一個消息:大錢就要來了。9月,規模達千億的國家集成電路產業基金掛牌成立。
從產業的底層沖向最上游,張學政必須“左右逢源”。
2014年,張學政決定借殼上市,他看上了地產公司中茵股份。市場本以為他是看上最時髦的地產業務,想從產業人轉型當個土豪大老板。12月,中茵股份宣布進入重大資產重組停牌程序。接下來的一年里,張學政通過兩次資本運作,將聞泰成為中茵股份的全資子公司,相當于迂回上市。
同年,清芯華創組了個中國財團去要約收購圖像傳感器巨頭美國豪威。2015年5月豪威以19億美元價格被收購,成了北京豪威的子公司。這是一場清華系的盛宴,張學政控制的珠海融鋒持有北京豪威11.79%的股份,是最大的單一股東。
2016年,張學政當選為中茵股份董事、總裁。在公告中,未來的中茵股份將把聞泰的產業作為主營業務,圍繞聞泰進行資本和產業布局。這相當于不要金雞蛋房地產,繼續搞“賠錢貨”貼牌手機。數據顯示,2017-2019年聞泰科技移動終端業務的毛利率分別只有7.63%、7.56%、9.36%。
注:2019年數據并表了安世半導體兩個月的業績
張學政的清華學長劉強看上了豪威,但苦于北京君正沒融到足夠的錢,黯然出局。
韋爾股份的創始人虞仁榮也是清華畢業,他也謀劃收購北京豪威。與劉強這種參與方舟一號研發的大人物比,被譽為“高級倒爺”的虞仁榮顯然不能服眾。所以,張學政出來強烈反對,導致韋爾收購擱淺。之后,在參與創辦展訊的校友陳大同調和下,虞仁榮才得償所愿。
這場饕餮盛宴只是清華力量的冰山一角,張學政的“舍”,置換到了另一塊大蛋糕。
內斗:從沒有什么救世主
有時候,學校比出身重要,選擇又比學校更重要。
2017年,高通聯合大唐電信、建廣資產成立合資公司,目標直指展訊所在的低端市場。這讓收購了展訊的趙偉國在朋友圈里大罵漢奸,矛頭直指建廣資產實控人、清華校友李濱。而張學政這個靠展訊起家的男人,這回沒有左右逢源,而是堅定地投入了李濱陣營。
建廣資產當時以27.5億美元收購了恩智浦剝離的標準件業務——安世半導體。在很多通稿中,安世被稱為中國唯一的世界級IDM半導體公司、中國唯一的車規級汽車電子半導體公司。之后,張學政將以338億元的天價收購這家公司,校友李濱這波交易凈賺了約157億元。
2018年,為了吃下安世,張學政引入董明珠和各大地方國資委當股東。在當年4月的競標中,聞泰組以114.35億元的高價拿下了安世33.66%的股權,而此時聞泰的市值僅194億元。張學政動用了借款、質押、引入投資者等多種方式來募集資金。
億歐網曾質疑過安世的科技含量,并根據營收規模倒推出其產品的平均出貨單價僅為0.12元,低于國內同行華潤微。
業內人士也對資本偵探表示:嚴格意義上,安世做的不能算芯片,而是恩智普剝離出最底端的業務。但大家不是周金濤,都沒料到2020年成了新能源汽車爆發元年。聞泰科技靠著安世的功率半導體,一舉從貼牌工廠硬是逆襲成了A股半導體巨頭。
從2018年啟動收購,到2020年完成對安世半導體的絕對控股,聞泰的股價從17.69元最高漲到了171.71元,最高市值站上了1900億元。這也成了一個擊鼓傳花的游戲,投資把借款、注資,大量置換為聞泰的股票,加上外界不斷的消息刺激,形成接連不斷的暴漲。
這場收購也被宣傳得極其熱血:“斷我芯片,我就收你公司”。也有不少投資者去質疑其中有貓膩,但都在中興、華為事件后閉上了嘴。
狂熱的民族氣氛再疊加股價暴漲的刺激,很多投資人會忘記了半導體行業的風險——需要大量資金、人才。據2020年三季報顯示,聞泰總資產610.2億元,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資產287.21億元,公司商譽賬面值226.97億元,商譽占凈資產比例約79.03%。
近日,聞泰科技有兩個項目開花結果。一個是求助資本市場的90億元可轉債,得到了證監會的反饋意見:要求聞泰科技就商譽賬面價值高、期末存貨金額高等問題作進一步說明。這顯然拿不到資本老手張學政,畢竟募來的錢有22億元要還銀行貸款。
另一個就是在臨港投資的120億元半導體工廠啟動,當天來了不少大領導為張學政站臺。他對于時代風口的嗅覺確實很高,從當年的深圳華強北,到今天的上海臨港。他踩著山寨機起家,混入清華校友圈發跡,接著靠半導體成為千億公司的掌舵人。
市值千億人民幣就能撐起張學政的野心嗎?似乎并不能。私募大佬葛衛東也對聞泰科技的股價極為看好,他于2019年就曾獲配聞泰科技約3億元,次年,又在聞泰科技的定增中獲配5億元。三星逆襲的歷史講述過一個道理:要想超越對手,就要有發瘋的勁頭和豪賭的膽量。
這兩樣,張學政身上都清晰可見。
前年的時候,有投資者在雪球上泄露過對聞泰科技的調研問答。有人問:安世以后的業務方向?得到了一個很瘋狂的答案——模擬電路界的臺積電。
結語:能不能成為臺積電?
對聞泰來說,成為臺積電幾乎沒有可能,即便創始人都姓張。
臺積電沒有成為美國技術的附庸,源于兩個因素。第一是技術突破,銅制程的逆襲和光刻機突破。第二個是歷史的偶然,在三星與蘋果的戰爭中,它站隊了后者,從而從一家代工廠走向頂峰。這兩樣在聞泰科技身上,根本看不到。
首先是市場抱有極大預期的第三代半導體,聞泰沒有實現自我突破,而是拿來了安世的氮化鎵功率器件,可安世在全球范圍內并不出彩。而在特斯拉產業鏈的爭奪上,聞泰并不是英飛凌的對手,也許上海工廠建成后,會有機會。但智能車不一定是特斯拉贏。
所以,如果長期投資聞泰科技,更像是一次豪賭。以創始人的性格而言,75年出生的張學政并不會滿足只為新能源車生產功率半導體。在技術實現突破,拿到一定產業鏈話語權后,他很大可能去復制當年“山寨機”轉型的故事,去做貼牌新能源車,更高的夢想則是成為“臺積電”。
新時代的中國半導體廠商能贏嗎?擺在張學政面前的答案其實只有一個:不能輸,尸骨無存也不算輸。
責任編輯: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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