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手機業產業規模高達數千億美元,2021年智能手機的收入達4480億美元。中國手機產業表現非常突出,有名如“華米OV榮傳”,聯想(摩托羅拉)、TCL和中興也一直在努力。那么問題來了:中國的現代手機產業是如何誕生的?八十年代,歐美因固定電話和無繩電話發達,老百姓不愿“將自己的時間掛在別人的褲腰帶上”,所以移動電話主要用于專業用途,用戶數并不多。
1985年,香港有了移動電話服務,卻超級火爆,有了“大哥大”的稱號。
1987年,廣東率先開通了模擬移動通信網絡(1G)。選擇TACS標準(英國標準)的重要原因是為了方便香港商人來珠三角漫游。
1993年7月,香港電信旗下的CSL發布了GSM業務,這就是2G的歐洲制式。GSM以壓倒之勢迅速替代了“大哥大”。
圖注:《玻璃之城》中90年代香港GSM
1994年底,廣東率先開通了數字移動通信網絡(2G)商業運營,也采用了GSM。
GSM至今依然廣泛使用,它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通信技術,讓全球數十億人,無論在多么偏遠的地方,首次獲得了通信連接,地球也成為一個村落。中國產業力量居功至偉,科技老兵戴輝我也在其中有轉折性貢獻。我寫過一篇文章:GSM三十載,中國科技推動全人類文明大發展
愛立信、諾基亞、摩托羅拉、西門子、阿爾卡特的GSM基站率先進入了中國市場,所以其GSM手機也“銜尾而至”。西方公司陸續在中國設廠。當年摩托羅拉很重視中國市場,1992年成立天津摩托羅拉做手機,是地方招商引資的神話,有如上海臨港特斯拉超級工廠。小米硬件團隊(周光平伉儷)就來自摩托羅拉。我熟悉的是飛利浦桑達,于1996年建立于深南路邊的深圳科技園,高高的霓虹燈閃耀。
廣州是那些年中國工商業最火爆的城市,沒有之一。孔雀東南飛,南下淘金。在1994年,我從南京的東南大學畢業后,來到廣州的中山大學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是太赫茲(亞毫米波),在《國際紅外和毫米波學報》上發表了第一作者學術論文。這是用于6G的技術。
一、廣州七所率先自研成功GSM手機
和中大距離很近,同在新港路的“廣州七所”專門研究實用的無線通信技術。
電子工業部第七研究所成立于1959年,1976年改建為移動通信專業研究所,2002年起隸屬于中國電子科技集團公司(CETC)。
“大哥大”興起的80年代末期,電子工業部組織研發TACS 模擬蜂窩系統(1G)。以七所為核心的研發團隊在廣州誕生,并在90年代初取得成功,但沒有來得及商用。不過,80年代國內的模擬無線終端取得突破。綽號為“黑珍珠”和“二哥大”的大功率無繩電話在福建泉州啟動,并逐步演進為現代對講機產業。我寫了文章:和中國臺灣有關,從“黑珍珠”、“二哥大”到國產對講機火爆全球
“八五”期間(1991年—1995年)中,GSM數字移動通信技術的研發正式列入國家“863”高技術研究計劃,包括系統和手機兩個方面。
簡單描述一下國產GSM系統的起源,這是我最熟悉的。1996年,東南大學移動通信工程實驗室和位于上海的郵電部一所都推出了GSM實驗系統。1997年開始,華為、中興、大唐(郵電部一所)陸續推出了商用系統。東方通信劉江峰團隊曾到一所工作過,后來被挖到華為。
GSM手機上,廣州七所肩負起了發展大任,承擔了國家計委下達的項目,并獲得專項資金支持。據無線前輩李進良教授回憶,國家為此向世界銀行貸款,購置了最先進的儀器設備給七所。
1996年6月,七所的GSM手機實驗室里,手持機原理樣機開發成功并打通了第一個電話。1997年7月,工程樣機通過了十余所高校、研究所組成的專家組的技術鑒定,科研(research)成功。
下一步是產業化工作(development),七所和廈門華僑電子(廈華)進行了深入合作。1997年底完成50部工程樣機:大屏幕中英文顯示、接收靈敏度高、產品外觀適合市場需要。采用了美國ADI公司的AD415芯片,采用低功耗低電壓設計,待機超過四天。
1998年2月14日,電子工業部在北京舉辦了“數字化產業最新成果小型展覽會”。江同志使用該工程樣機與廣州通話,通話質量很好,聲音很清晰。
江同志在南京中大和交通大學學的是機械電子/電機工程專業。1982年,國務院組建電子工業部,他先后擔任了第一副部長、部長(1983-85)。任內提出了電子工業發展計劃,該計劃旨在建立工業基地,到2000年爭取年產值比1980年增長八倍,并削減收音機和黑白電視機的產量,擴大電話和彩色電視機生產;并采取國際通行標準以取代過時的蘇聯標準。1983年,江同志率團對美國、加拿大兩國電子工業進行了考察(中國首次)。
圖注:1997年江同志參觀貝爾實驗室和硅制造研究實驗室(晶圓制造)
1998年10月,七所和廈華一起又完成了250套小批量試生產,進一步驗證了生產工藝的可行性,為批量生產奠定了基礎。手機產品通過了歐洲電信標準委員會(ETSI)的FTA認證,通過了信息產業部傳輸所的入網測試,獲得了入網許可證,并通過國家無線電管理委員會的測試認證。通過不斷完善產品設計,提高產品可靠性,達到了推向市場的標準。
無線前輩李進良的學生湯錦基擔任了七所副總工和GSM開發中心主任,我有幸在半導體投資聯盟會議上和他有一面之緣。
圖注:湯錦基和第一部國產大哥大(1993)
三、99年“五號文件”與第一波國產手機潮
1998年,國務院設立了信息產業部,由原郵電部和電子工業部及廣播電影電視部等部門組成,老電信吳基傳任部長。
正因為手機自主研發獲得巨大的突破,1998年12月31日,信息產業部和國家計委聯合發出了《關于加快移動通信產業發展的若干意見》。這一《意見》在1999年1月,通過國務院辦公廳頒發,列為國辦發[1999]5號,所以俗稱“五號文件”。這一文件形成了在國內生產手機需要信產部和國家計委批發“牌照”的制度。
第一波國產GSM手機潮流涌現。廈華、南方高科、科健、波導、熊貓、夏新、天時達、迪比特、海爾、海信、TCL、中興、康佳、東信、中電通、首信等眾多GSM手機國產品牌誕生。
值得指出的是,1998年深圳科健推出第一款國產品牌手機,其實是貼牌(據說是IBM收購的一個子公司),并非自研。后來,三星沒有手機牌照,就和科健合資,曲線進入中國市場。
七所核心研發人員李海林于98年底去康佳創立手機研發中心。
1998年,中興通信上海第二研究所開始自研GSM手機,1999年推出了第一款國產雙頻手機。在那個實行短平快“貼牌”的年代里,中興一直堅持自研,成為一股清流。如今,三大手機ODM巨頭都是中興手機創業系。
2003年,國產品牌手機占市場份額為56%,達到了階段性的最高潮。
2004年起,第一波的國產手機受來了巨大的沖擊,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在04-06年間離開了市場,但聯想(收購廈華)、中興通信、TCL(收購阿爾卡特)憑借技術實力沖出了重圍。
2004年,手機牌照由審核制改為核準制,又有新的GSM手機廠家加入戰團,比如金立、步步高、華為等。在運營商渠道銷售的有了“中華酷聯”的說法。
長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
四、廈華與七所合作,成為聯想手機的前身
下面主要介紹和廣州七所相關的兩家手機企業以及一家芯片企業。
廈門華僑電子股份有限公司是1985年引進日本彩電生產線而成立的電子企業,出品““PRIMA”和“廈華”等品牌的彩電。
1995年8月廈華與廣州通信研究所(七所)簽訂了“技術合作備忘錄”,結合雙方的優勢,決心實現GSM手機的國產化、產業化突破,從而結束移動通信產業無國產化產品的局面,發展民族移動通信。
1998年底,手機產品開始投入批量生產。1999年1月18日廈華公司與廣州通信研究所成立了廈華移動通信設備有限公司,廈華股份公司占92%,廣州七所占8%。
關于這一段合作,無線前輩李進良曾回憶道:七所開發的成果卻轉到了福建,因為他們的研發人員都是七所過去的。
產業之初,廈華引進了兩條高速SMT貼片生產線,年產能力達50一100萬臺手機,這是最早自建產能的國產品牌手機廠家。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電子整機制造技術100年發展史,有蘋果華為中興小米的故事。
2000年聯想分拆出神州數碼之后,請麥肯錫做咨詢,麥肯錫給出兩條發展道路,一是進軍PC制造之外的其他領域,二是進入國際市場。
聯想接觸了當年氣勢如虹的中興、TCL、科健等大牌手機企業,但都沒有談攏。
2000年9月聯想與廈華電子簽定保密協議和合作意向書。2002年由聯想及廈華電子合資組成了手機合資公司。來自美國的芯片巨頭德州儀器也參與了簽約儀式。
2005年,聯想收購合資公司之剩余股權,該合資公司成為了聯想全資公司。
在隔著海峽和中國臺灣相望的經濟特區廈門,手機產業一度非常繁榮。
明銳理想(SMT AOI裝備)創始人冀運景回憶,早在他還在外資SMT裝備公司工作時,就常去廈門出差。除了廈華之外,廈門還有鼎鼎大名的的“夏新” (Amoisonic),大膽采用韓國還不成熟的激進方案加以完善,率先推出了具有動聽16和弦鈴聲和“7色霓彩”的“會跳舞的手機”(A8),以高達3800元的售價,在2002年拿下單款手機收入8億元的輝煌成績。當年一度盛傳聯想可能收購夏新,但未能談攏。
圖注:夏新A8是“會跳舞的手機”
五、廣州“南方高科”,是七所嫡傳
既然七所這么強,那么“肥水也灌自家田”。1999年,廣州南方高科成立,股東包括廣州電子集團、中國信息產業部電子第七研究所、廣州金鵬集團有限公司、北京華虹集成電路設計有限公司和廣州市電信實業總公司。七所負責手機研發的湯錦基調任南方高科副總。
去年的手機歷史飯局(誠邁劉冰召集)上,我曾有機會見過南方高科高管孫剛,他回憶了當年的威水史。2002年是南方高科最為輝煌的一年。它實現手機銷售168萬臺,銷售額突破20億元,并首次進入中國電子信息企業百強,排名第53位。2003年歲末,南方高科的SG7610成為國內首款直板且具有拍照功能的手機。
圖注:這些人見證了中國現代手機的發展史,左一孫剛
請明星代言當時很時髦,南方高科請的是“國際章”。
和當時大部分的國產品牌手機一樣,為了提高市場競爭力,南方高科至少50%的手機并非自研,而是直接采用了海外成熟的手機方案。
2006年,南方高科因經營不善,宣布破產。
六、安凱微的手機應用處理器(AP)故事
《國務院關于印發鼓勵軟件產業和集成電路產業發展若干政策的通知》(國發〔2000〕18 號)文刺激了中國集成電路的發展。這是江同志和朱同志任內的事情。一批有理想、懂技術的海外學子踏浪而歸,投身芯片產業熱血奮斗。
2006年開始,山寨GSM功能手機(白牌機)開始放巨量,并紅火到了2010年前后。傳音穿越時空,延續到今天。山寨機帶動了中國芯片產業的第一次發展狂潮,如格科微、艾為、展訊、銳迪科被成為本土“F4”。我寫過一篇文章:中國芯片往事:背后的山寨機風云和ODM產業崛起
廣州的安凱微在GSM功能手機上也曾名噪一時。
2000年,清華大學校友胡勝發在美國硅谷創立安凱微電子。2001年,中國廣州公司成立。曾在七所主持手機研發的湯錦基加盟并任副總裁。
安凱最初的定位是做手機多媒體應用處理器(AP,對標TI的OMAP),和外掛基帶(BB,如英飛凌)合作,建立起“一攬子軟硬件解決方案”(TURNKEYSOLUTION)。
2007年,中電通信赴美上市,推出了國內第一款指紋手機,其中搭載的芯片與系統就是安凱微團隊的成果,而真正將指紋識別技術推向普及的iPhone5S要6年后才正式問世。
圖注:曾采用安凱微方案的部分手機型號(盧秀勤攝)
當年手機芯片領域國際化競爭實在太激烈了。2005年,聯發科收購了ADI的基帶和射頻芯片,將AP(應用處理器)和BB(基帶)二合一再提供一攬子解決方案,成為了“山寨機之王”。高通在3G時代借助中國強大的軟件和方案力量,發展出一攬子方案(QRD高通參考設計)殺入了戰場。海思09年推出的海思K3V1是自研BB和TI的OMAP合作,到K3V2時代就二合一了。
因此,順應大形勢變化,安凱微進行了戰略轉型,成功將錘煉出來的綜合能力復用到物聯網智能硬件核心SoC芯片領域,產品廣泛應用于智能家居、安防和工業物聯網等領域。
參考文章:
研制出中國第一部手機的廣州,為何沒當上手機業的“大哥大”?南方都市報記者任先搏
親歷中國手機20年:經緯科技李海林專訪 天極網
《中興通信》2004年出版
百度百科:廈門華僑電子股份有限公司
知乎:通信歷史連載121-家電企業之夏新-創維-廈華手機的歷史 作者:時游
集微芯人物:胡勝發:從2G時代走來的物聯網創業者,堅守行業二十余年
科技老兵戴輝:中國芯片往事:格科微和艾為背后的山寨機風云和ODM產業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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