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身處南方,氣候、飲食、環境、習俗相差不是很大。大年初三,他還是迫不及待地離開昨天突然變成冬天的廈門,來到突然變成夏天的深圳,盤算著在求職大部隊返深之前,能搶占一步先機。
拖著行李箱走出深圳北站,人潮像是牙膏一樣,從動車里擠壓出來,源源不斷地涌出站口。出站時,深圳24度的太陽讓他晃了神,兩個緯度7個攝氏度的差距。
抵達他臨時的安身之處寶安區的時分,零星燈火,半座空城。
踩著80末尾巴的他,似乎有點尷尬——從不把自己歸為束手束腳的80后,但,好像也不是天馬行空的90后。畢竟先天條件的條條框框困住了他。這讓他時常覺得困惑和迷茫,偶爾會自我否定、自我推翻、自我重建。
剛剛三十而立的他,否定了這是成長的陣痛:現在應該走向成熟,而不是成長。
雙子座的他,內心住著兩個自己,有時候會相互打架。
大一下學期,他認為互聯網開發已經接近飽和,移動互聯網從神壇走向生活,在家人強烈的反對聲中,自作主張退學,回家自學Linux課程和Android相關。而這一年的中國互聯網,被公認為移動互聯網的元年:谷歌退出中國,百度、阿里、騰訊分別掌握了互聯網最重要的三個應用入口,微信、美團、愛奇藝相繼成立。
11年開始做iOS開發,中間嘗試做了一年半獨立開發者,但以失敗告終,而這一年,一代巨頭摩托羅拉謝幕,智能手機出現幾何式增長。
18年初裸辭,邊間隔年邊思考人生,邊開始全新的嘗試和挑戰。
他入行也快十年了,這是中國移動互聯網風起云涌的十年,手機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主要入口,在線支付興起、內容創業者迎來春天、移動互聯網造富、直播行業在一年的時間內由盛轉衰、共享單車締造了同齡人正在拋棄你的神話……站在熱點輪動的路口,無法預見移動互聯網的繁榮能持續幾年,生命力不知道能否強過互聯網。
他也一直在默默地嘗試著調整方向和尋求其它發展。奈何也是舍不得放棄當前不低的薪資,轉型得不夠徹底。
但欣慰的是每一次年薪隨著自己工作年限和經驗的增長都有所增長。
年中抱著靜觀其變的態度依然在廈門一家公司耗著,這種情況只維持了三天,就在第三天準備好資料簽勞動合同的時候,在老板的一通振振有詞的訓話中結束了這段雇傭關系,白給人干了三天的活。
已經被深圳的Offer勾去了魂的他雖然沮喪,也是無所謂眼下的失意了。于是乎在廈門窩了七年的他,終于開啟了挺進深圳一線城市的新篇章。
2018,移動互聯網的關鍵詞是“產品的零和博弈”、“監管下的2018”、“鏈圈大反轉”、“上市潮”、“流量紅海下的觸角延伸”、“小程序2.0”、“知識快消”。
他的關鍵詞是“變動”、“冷清”。
去深圳重新開始,也是頗費周折:交通、租房子、搬家、物流、快遞。
先是監督并接手一個外包給個人做的App,對他來說沒有太難的技術點。就是沿用先前DLNA的經驗以及改進。還有就是盜鏈功能改進。于是前面兩三個月基本上是對這個App的Bug修復以及優化,定制了一版國內電信有支付功能等等。最后一個多月用新方法完美解決了外包的盜鏈不靠譜的實現的問題……一切按部就班又得心應手。
工作沒幾個月網上就開始瘋傳裁員潮了,他偶爾也看看,時不時的轉發點評。在還沒轉正之前,有招聘電話過來也會稍加留意。況且他在加班的問題上跟兩個大領導觀念上有出入——借用一個大領導的話就是“我沒有見過哪個工程師牛逼到不用加班的”。
他對自己的能力、上限、成長速度有逼數。知道什么樣的節奏不用加班就能把什么樣的任務按時完成得比較好。如果是他做不到的,基本上是加班也做不到的。
他們只會很短視地看待現有的業務,并不關心團隊個人的成長和未來轉型。所以這種體力活的班他拒絕加。
但戲劇性的是,有時候他沒注意到快下班了,有時候下班做一下收尾工作推遲個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下班,好多次還是最后一個走的。
轉正答辯上也沒聽從小領導的話給大領導留什么面子,而是尖酸刻薄地指出各種問題以及改進辦法。
甚至在答辯的最后,反問了一下大領導“不喜歡加班算不算缺點?”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完成了自己直來直往的答辯,心里沒底。
但是他總覺得如果觀念合不來還強行一起共事對彼此都是痛苦的。
他完全不想選擇隱瞞和欺騙。
隱瞞和欺騙是魔鬼,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內心的魔鬼釋放出來,你得學會控制住它。尤其是得手后,會讓自己的良心陷入不安,會讓自己墜入惶惶不安中,讓自己每一步都會如履薄冰。知世故之道,而選擇不世故,是他的處事原則。
所以,當他得知自己轉正了之后,有些意外,但還是欣然接受了。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沒有私心雜念地投入到這份工作,才是最要緊的事。“好好表現,加油!”他對自己說。
這份工作塵埃落定之后,他陸陸續續讓家人把一些生活物資投遞了過來,被子、睡袋、暖風機、沖牙器,武裝到牙齒,畢竟深圳一夜入冬,也要做好保暖的工作了。距離公司不遠的健身卡也辦妥開擼了,該有的都有了,好像一切,都安定下來了。生活,也朝著自己預期的方向有條不紊地發展。
深圳多元的文化氛圍、生活氣息,也讓他覺出了生趣:
午餐時間一眼望不到頭熱鬧的吃飯隊伍,令他對深圳的人氣嘆為觀止;
就是一場城市夜景燈光秀,也比原來待的城市更有看頭,熠熠生輝且國際范兒;
施工中的大馬路漫天灰塵,他對著灰蒙蒙的天空歡呼:這就是深圳啊,最包容的一線城市,我來了!
這就是深圳啊,如果想在中國找一個城市設總部,想把東西賣到世界各地,那個城市一定是深圳。
除了房價,一切都讓人感覺幸福到眩暈。
一想到馬上就要躋身從未體驗過的春運,內心甚至是沸騰和激昂的!入選世界紀錄的全球罕見的大規模的人口遷徙,那可是遠離家鄉才能有的體會,離家鄉更遠了一點,讓他覺得自己更獨立、更自由、更豪邁!
他想讓自己忙起來,只有忙起來,才能擁有這座城市。
隨著每個月發工資的日期越拖越久,他察覺情況有點不太對。但沒有去糾結這種無傷大雅的事情,只是抓緊把手頭上自己負責的工作按時完成以免拖別人后腿,比如銷售和市場那邊。
事實也證明他們并沒有多快他并不會多慢,后期也就進度差不多領先個半個月一個月吧。當然新版App打算重做換掉用錯了的DLNA庫。時間規劃是一個季度到半年,看做到什么程度。畢竟做好做差,時間差的都是好幾倍,很多公司總是鼓吹什么個把月從0到1上線第一版等等等,清醒一點吧!急急忙忙做一版垃圾上去再花數倍時間修修補補不如一開始就穩穩地把各個功能做好。
時間轉眼到了12月底,在領導層頻繁臨時變換各個項目優先級的情況下,算是安穩的把三個項目和一個macOS輔助工具上線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氣。
準備做一版全新設計的App。設計師手上的工作還比較滯后,他就先做技術儲備和框架搭建以及庫選型。
12月快結束了遲遲還不見11月的工資。
某天他轉發點評了一篇文章,小領導回復他的朋友圈表達了截然不同的觀點。
大領導說你們還有空八卦,他還在苦逼的加班。
想起工資還沒發,他就半開玩笑的敲了句“加班給我們發工資?。俊?/p>
次日下午,大領導給他微信消息說下班后先別走有事找他。
于是他樂呵樂呵過去他們辦公室。負責人事的大領導斜靠在沙發上,腿高高蹺起。
一下來就問他最近做得怎么樣感覺如何。
他如實說還可以,只是有一些可以做得更好。項目也算是完善差不多上線能應付銷售市場那邊用了。新版的話還沒那么快在準備中。
負責產品的領導坐在角落的陰影里,手肘撐在膝蓋上,一言不發。
拐彎抹角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大領導慢悠悠地說,那個項目可能就做到這樣就好了。
有點突然,他表示疑問說新版的不做了?
領導說公司覺得那個項目不盈利要抓緊在年底把新的項目上線拿融資。
他心里咯噔一下大概明白了。
新項目所謂的人工智能人臉識別項目的安卓端和服務器端最近一直在加班,然而并沒有跟他談及iOS端的任何事情。
之后領導假意說了些體己的話,才把重點說了出來:月底能不能交接完成?
頓了頓,接著說?!安粫澊恪!迸で淖煨涂雌饋碛悬c怪。
他看了一下剩兩天,答復不夠。
“那沒什么事我走了?!?/p>
他臨走前掃了一眼掛在墻上從來沒來得及細看的一墻壁的照片。
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上準備把剛從廈門寄到公司用的一大堆東西搬一些回去。稍事整理好一部分準備打包回去。
小領導發來微信說什么不好意思,這個不是他的決定,他也無能為力。
他說沒事,一會找個地方當面聊聊。
雖然入職的時候他看了一下這個項目,覺得也就是半年左右最多一年就做差不多了,之后呢?除非核心的東西不用開源庫想自己做,要不然后面就沒他什么事了,當時也說后面怎樣,做完再說了。就算重新找工作也是沒辦法的。加上前不久北京分公司全員解散了。也算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他開始胡思亂想昨天晚上回復大領導太過于不客氣或是導火索。也是反躬自省地從自身開始找原因。
本來還想穩定下來怎么也可以至少做個一年,如果公司有盼頭再做兩三年看看再說。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瞬間有點失戀了的分離感。雖然像是沒有很投入的戀愛沒有很強烈的感覺。但總覺得失去了已經逐漸變成習慣的東西了。
往遠處想,如果換工作又得搬一堆東西回去,如果換工作地又得搬家心里就有點無力感。
這一切太快又太迷幻,有很多念頭飛快的閃過,抓住一個還沒等看清,就馬上消失不見了。
回住處有點心神不寧,用得好好的沖牙器一走神兒生生折斷在自己手里。坐在床沿上開始著手安排流動資金,免得一時半會找不到工作連吃住都成問題了。那天晚上腦子一直停不下來地思考到底是為什么。以至于凌晨三點了還睡不著。后面突然間看開了不過患得患失罷了。之前裸辭就很淡然瀟灑。但是辭職思考半年后其實他是決定以后再也不裸辭了的,可能已經沒有那個資本或者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
不過想想也算了,之前裸辭半年的時候,自己也不曾擁有這份工作,何來的失去,只不過是得到后又恢復原樣罷了。新的章程依然得重新開啟。
按照機會成本來說,得到意味著失去,這回以這種打臉的方式失去,也許是自己新的成長的契機。
原本談好的1個月補償跟1月份的工資一起發。昨天接到大領導的微信電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是公司要破產清算了,可能只夠發12月份的工資了,一月份兩天和補償就沒有了。原來所謂的不會虧待你的意思是:先跟你說補償半個月讓你過來再談,談成了一個月了先給你拖著,拖到最后再跟你說沒錢發了……打得一手好太極。
收到12月工資的賬戶信息即時通,他想:“他們處心積慮地想去摳這些本該給的錢,員工勞心勞力地去應對這些破事,能做好產品才怪。想必還在職的員工也是心慌慌的。沒有信任談何效率,都是把時間精力浪費在這些毫無價值的事情上?!睖蕚浜貌牧现芤痪腿ブ俨昧?。兩天工資也有2249,加上補償一個月24467,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周一中午十二點十七分,鉆出地鐵口的他,才知道19年的第一場春雨就這樣沒有一點點防備的降下來了,把他擋在維權的路上,這個時候,伐木累的群里,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兄弟姐妹分別曬了午餐,用食物的方式,和家中老人報平安,已經成了這么多年下來的默契。
被維權亂了節奏的他,躲在一旁,無力地翻開《仲裁指引》,他橫豎看不下去,拿近了看,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突如其來的一陣寒風讓他把雙臂箍在胸前,蜷成一團。
路人走進地鐵口,收了傘,使勁甩了甩手中的傘,濺了他一身,路人只是覺得“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連單曲循環的過年神曲《恭喜你發財》,都變成了諷刺,畢竟,聽著都是裁員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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